王受之 來源:中國美術報網 發(fā)表時間:2018-08-13
我曾在演講中提到:“我們的設計批評基本不存在”。很多人問我為什么這樣講,其實就是實事求是談了自己的看法,沒有要指責誰的意思。
我最早關注“批評”這個工作是在美國洛杉磯。1990年代,我除了在洛杉磯帕薩迪納的藝術中心設計學院(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,Pasadena)做教授之外,也在加州藝術學院(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, Valencia)兼課,我工作的地方被稱為“批評系”(Department of Critics),我在那里的任教時間大概有兩年左右,對它的名字非常注意,當我們后來和很多批評系的教授熟識,聽他們談當代藝術,才知道為什么這個學院的純藝術專業(yè)那么強。加州藝術學院是前衛(wèi)藝術的重鎮(zhèn),旗幟鮮明地創(chuàng)辦“批評系”,正是它能夠成為重鎮(zhèn)的原因,沒有藝術批評的理論,哪里來現代藝術?
現代藝術、當代藝術之所以在歐美很多國家得到大的發(fā)展,就是因為有了對稱的批評力量,這一點也是我為什么經常說自己的當代藝術是半條腿走路的原因。我們沒有批評的抗衡,很多時候所謂當下的藝術批評,僅僅是提供溢美之詞的寫手而已,空洞贊美、言之無物、規(guī)避問題,或者就幫著宣傳罵人,沒有理論根基,大部分沒有接受過藝術批評的訓練,幾乎不懂得批評為何物。這個風氣幾十年來已經蔓延到設計上面,居然在應該對設計提出尖銳、準確的意見的設計理論界中變成了顯學,吹牛拍馬成風。我們現代設計之所以難以達到國際水平,就是從來沒有人說“不”,也沒有人說為什么“不”。我參加過很多國內的設計研討會,讓人感到悲哀的是,自己有時候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演講的人在講些么,沒有旁征博引,只有東扯西拉,對設計沒有觀點。這股風氣的形成,自然是受外部原因影響,但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設計理論界缺乏余英時先生說的“士”的存在。
余先生的“士”,是指有擔當精神的知識分子,但是這類知識分子已經漸漸消失了,我看余先生在《士與中國文化》一書的序言中說到,大概早在1930、40年代左右,中國知識界已逐漸取得一個共識:“士”(或“士大夫”)已一去不復返,他提出:孔子最早為“士”所立下的規(guī)定是“士志于道”,用現代的話說,“道”相當于一套價值系統。但這套價值系統是必須通過社會實踐以求其實現的;唯有如此,“天下無道”才有可能變?yōu)椤疤煜掠械馈薄km然“士”的傳統在現代結構中消失了,“士”的幽靈卻仍然以種種方式,或深或淺地纏繞在現代中國知識人的身上。應該不脫“士以天下為己任”的流風余韻。美國思想家瓦茲(Michael Walzer,1935-)曾對中國知識人的這種精神感到驚異。他指出中國知識人把許多現代價值的實現,包括公平、民主、法治等,看成他們的獨有的責任,這是和美國大相徑庭的。在美國,甚至整個西方,這些價值的追求是大家的事,知識人并不比別人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。他因此推斷,這一定和中國儒家士大夫的傳統有關(見Michael Walzer:Thick and Thin: Moral Argument at Home and Abroad,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,1994,59—61頁)。
藝術批評本來是一種對創(chuàng)造性文化提出意見的工作,比如針對繪畫、文學、音樂、電影、戲劇、建筑、設計、時尚、娛樂、美食的批評,批評往往集中在把作品的目標放在歷史文脈中進行審議,對創(chuàng)作者的動機、作品的審美定位給予鑒定,形成一種專業(yè)工作。批評家需要強有力的、精準的語言駕馭能力,有非常明確的“士志于道”的擔當理想。他們要比一般人要更加敏銳,能夠對文化創(chuàng)作的作品提出尖銳的意見,而不是只會歌功頌德。
大多數時候,我們的批評是無力的,在這么多不同的創(chuàng)造性文化中,我們只有美食批評做得比較好,其他的都沒有真正形成自己的話語能力。我之所以說我們現在沒有設計批評人,是因為我們的設計界缺乏“道”,也就是功能形式都達到高水平的標準,就是因為設計理論界大部分的人既無堅持好設計的“道”的勇氣和理想,又無精彩的語言表達能力,既無心、也無手,缺乏負責任的擔當態(tài)度,沒有足夠的語言表達技能,留下的就是溢美之詞的濫觴了。
寫出好的設計批評其實沒有那么難,什么是設計的“道”,記得德國設計家迪特·蘭姆斯(Dieter Rams)的“好的設計”的十條標準嗎?針對性的根據具體的設計背景、設計師的意圖、市場評價和審美意見提出來,就是好的設計評論。不要看人眼色寫文章,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的看法,如果有好多人做這樣的工作,好的設計評論就應該可以樹立的。
本文轉載自2018年8月9日中國美術報,題為《王受之:設計批評的消沉》。